【第六章】魔戒再现
“轰”的一声巨响。实验室摇晃起来，天花板簌簌落下灰尘。戴着圆眼镜科学家模样的男子对此没有过于惊讶，只是抬起手掌遮在自己的咖啡杯上。
“又失败了啊。”
“KUFUFU，看来是这样呢……”
六道骸在房间正中的椅子上睁开眼睛。眩晕感仍然残留着，他缓缓撑起上身，将头顶上插着复杂线路的头盔取下来放在膝盖上。扭头望向一侧的玻璃墙，从那里能看到威尔帝坐在控制台前，正噗噗地拍打着身上的白大褂。
“复仇者说这力量并非我所能够操控，也许是真的吧。”他将视线收回前方，椅子不远处的地面上，一个硕大的坑正冒着轻烟。“抱歉，教授。您的实验室又得修理了。”
“那个无所谓。”门打开了，刺白的灯光中威尔帝双手插着口袋走进来。“答应跟你合作的时候我就预想到不可能这么简单成功，毕竟这是我从未研究过的第八种属性的火炎——夜之炎啊。”
他在大坑旁边弯下腰，一只手扶着眼镜。
“采集密度比上次提高了一些。现在的问题还是在于释放火炎的炎压过于不稳定，以及使用夜之炎的副作用……你感觉身体怎么样？”
“还好，”骸故作轻松地耸耸肩，“就是有点反胃。”
“刚才我检测到脑波异常了。待会最好再做个全面的检查。”
骸乖乖坐在那儿，看着威尔帝走到面前，把绑在他身上的各种仪器一件件解下来。他自嘲地轻轻笑了。“想不到我也会有自愿给别人当实验体的一天。”
威尔帝从眼镜上方瞥了他一眼。
“今天就到这里吧。”男人没有碰触这个话题，“要来点咖啡吗？”
***
“说到夜之炎，人们都会认为那是百慕达·冯·维肯苏坦的发明，只有他和他的复仇者才能使用。但他们都忽略了一件事——除了复仇者之外，当今世上还有一个人曾经成功操纵过夜之炎。”
“戴蒙·斯佩多——初代彭格列雾之守护者。”
“确切地说，是附身在你躯壳时的戴蒙·斯佩多。”威尔帝纠正道。“现在几乎可以确定，正是那次经历对你的身体产生了影响，改变了你体内的火炎回路。”
两人坐在威尔帝乱糟糟的办公室里。把沙发上的大堆资料夹和匣子模型推到一边之后，这里勉强清理出了可以喝咖啡的空间。骸捧着杯子，热腾腾的温度透过杯身传过来，让他麻痹的指尖恢复了些知觉。
“你的体质原本就极其特殊，所以幼年的你才能在植入轮回之眼的实验中活了下来。”科学家指了指骸那血红的右瞳，“我认为你的身体大概有极强的适应能力。戴蒙·斯佩多当初找上你也是为了这一点吧。”
“KUFUFU，太过受欢迎也很让人困扰呢。”
骸摊开双手，修长的手指仍然有些轻微的颤抖。威尔帝继续说：“这正是我想告诫你的，虽然你体质特殊，但也不能过于滥用能力。除了轮回之眼，你还跟那些地狱指环签一些乱七八糟的契约，这些都加重了身体的负担。”
“我已经遵照您的建议停用指环了。”
“那是正确的。然而夜之炎过于特别了……你也看到那些复仇者了，还有戴蒙·斯佩多。说实话，他们都不是正常的、活着的人。夜之炎的属性与大空七属性恰恰相反，它十分阴寒，对健康的人体犹如毒药，一般人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了。而你还想要去适应它、控制它……”
“有可能重新改变人体的火炎回路吗？”
“我不是医生，更不是神！”威尔帝有些懊恼地抓抓头发，“你让我使用你的夜之炎来做研究，可倘若没法从根本上保证你身体和夜之炎的兼容性，这些实验都是无源之水。”
一阵沉默。
“威尔帝教授，您就直说吧，我会怎么样？”
四目相对。从骸的眼睛里，威尔帝读出了平静的坚持。他认识六道骸的时间不算短，这年轻人从以前就总带有孤注一掷的气质，让威尔帝难以理解却又忍不住留心。从这种人本主义思想来看，他还算是个正经的老派学者。
“夜之炎失控的频率越来越高，说明它正在不断侵蚀你的身体，而且呈现加速的趋势。倘若无法抑制这个进程的话，大概不出两三年就会彻底将你吞噬吧。”
“……KUFUFU，时间有点紧呢。”骸啜了一口咖啡，微微皱眉。“好苦。”
威尔帝把方糖碟子从桌面上向他推过去。
“也许从一开始你就不应该来找我。虽然不想承认，但百慕达那家伙或许能——”
“他们的目的我一清二楚，”骸打断对方的建议。“他们想让我继承他们的事业，成为维持7³的一块电池。但对我而言，自由地死去也强过像行尸走肉一样苟活。”
话题似乎走到了尽头。威尔帝朝沙发上一靠，疲惫地揉着眉心。骸没有给咖啡加糖，只是用勺子叮叮当当地搅着它，出神地凝视液面上一圈圈波纹扩散。
“总之，眼下只有一件事情可做喽——延长生存期，提高患者生活质量。”
“我都说了我不是医生。”威尔帝瞪他一眼站起来，开始在办公室转来转去，“一定有什么方法，能够扼制你身上的异变……”
见他托着下巴陷入沉思，骸也放下杯子起身。
“还是请您专注于火焰本身的研究吧，先不要在意我的寿命了。”
“可这两件事都很重要。我需要一些技术外援。”
“请别泄露客户隐私哦？现在还没有别人知道我拥有第八属性。这份秘密我希望能保持下去呢。”
“哈啊？！你也知道照这样下去你的身体状态瞒不了多久的！”
“我知道，只是眼下复仇者已经开始了针对我的行动，在事态扩大之前我要先阻止他们才行。”骸走到门口握住门把手，微微欠身行了个礼，“告辞了，教授。有新的进展请随时联系我。”
“别再在胳膊上乱划了，那一点帮助也没有。”威尔帝忧心忡忡的声音追出来。门外无人回答。
***
夏天的炎热正席卷着意大利。离开实验室，六道骸搭乘了一辆班车，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闲逛。
威尔帝给他下的结论虽然早有所料，但真正亲耳听到自己时日无多，骸的心里也并非全无波澜。他斜倚在车子最后一排的角落里，随着车身轻轻颠簸。
透过窗子，明亮的街景映入眼帘：路旁的店铺小贩忙着招徕生意，情侣在遮阳伞下吸着同一只高脚杯中的饮料，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在阳台上浇花，慵懒的猫从墙头慢慢走过……这些景象在他眸子里浮光掠影般远去，而他只是出神地坐着，就像在看一场电影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公交车吱吱嘎嘎停住。终点站到了。骸起身走向车门，司机扭头友善地向他打招呼，视线在他的风衣外套和长靴上扫了一圈。
“今天的天气很热啊~您要去的地方一定有空调吧。”
“是啊，那儿冷得要命。”骸回报以笑容，不知怎的又想起上次在并盛便利店里遇见的那对母子。人们对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一无所知，对待他就像对待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年轻人。而每一次他对陌生人的问候做出回应，就会意识到自己和他们是被隔开的，永远无法融入其中。柴米油盐、日复一日的生活对他而言是那么遥不可及。
这种感觉就叫做孤单吗？
云雀呢，此时此刻那个人在干些什么？
他逐渐发现了自己所作所为当中包含的矛盾。他渴望让云雀深入自己的生活，抹消这份孤单。但云雀走得越近，就越容易发现骸的缺陷、弱点和伤痛，掌控欲强的云雀恭弥会让骸的一切隐秘无所遁形。对雾属性来说，总是被人看破的感觉并不好。
也许答应复仇者才是明智的。答应百慕达的条件，从表世界消失，一切因他而生的纠纷都会结束吧。但那是投降，是懦夫的行为。那样的他一定会被云雀所鄙夷……
他下了车，只身走向街道尽头，步入无人的森林。一团透明的火焰在他指尖若有若无地萦绕，渐渐扩大，形成了旋涡般的空洞。骸将手臂抬起，任由那空洞的吸引力攫住自己。
下一秒，他的脚尖落入截然不同的地面，松软的接触让骸失去平衡，跪倒在地。意大利的艳阳消失了，寒意扑面而来。
雪。
这是千里之外、寻常人所不知晓的荒凉之地——骸抬起头。这地方他可太熟悉了。
复仇者监狱坐落在高山的洞窟之中。极北之地即使在夏季也仍残雪未消。自彩虹代理人战争结束后，这里便宣告废弃。高耸在岩石中的铁窗已爬满锈迹，入口处的火炬台也东倒西歪，石阶上遍布青苔，昭示着这里许久没有人光顾。但骸似乎不这么认为。
“KUFUFU，看来不需要先敲门了。”
身为曾经的VIP房客，他并不是为了故地重游而来。
青年不经意似的挥动手掌，不祥的火炎凭空出现，顿时笼罩了对面的山坡。山体发出地震般的轰鸣，一瞬间分崩离析。雪沫和烟尘渐渐散开，厚重的岩壁像遭受了大炮的打击一样坍塌，露出监狱内部幽深曲折的通道。
“鼹鼠们，出来吧。”骸毫无感情地再次举起了左手。“要等我把你们的巢穴毁个一干二净吗？”
突然，几道铁索从他脚边的地面破土而出，精准凶狠缠绕上来。与此同时一团如木乃伊般的身影从洞窟中跃出，像龙卷风般扑向他正面。然而就在攻势到达之时，骸的身形却烟消雾散了。
“幻、幻觉？！”
“KUFUFU，在这里哦。”骸的声音悠悠从对方身后响起。不等来人回头，三叉戟的尖刺已经击穿了他的肩胛。“呃啊啊！！”
“十年过去，你们一点长进都没有呢……复仇者。”
将敌人戕向地面，骸的眼中没有丝毫怜悯，只有冰冷的怒火。那受伤的男人却反手抓住了他的三叉戟，嘶哑吼叫：“趁现在！！”
伴随着喊声，又有两名复仇者向骸包抄过来。而骸几乎只是动了动指尖。带有攻击性的透明火焰像沸腾的泉眼，只一刹那就将他们吞噬，随后又从高空中将其抛落。两具人体重重摔在地面，一动不动了。
“抱歉，我对这火炎控制得还不够周到，不能保证你的朋友们还活着。”
“这样肆无忌惮地使用夜之炎……六道骸，你在寻死吗！”
骸用三叉戟牢牢钉住那名尚有意识的复仇者，伸手扯起他的头发。“找死的是你们才对。百慕达和耶卡在哪儿？”
“他们不在此地。和你的谈判早就破裂了。”
“我也不打算和你们谈判，”骸冷笑。“我只是来警告你们收手，不要再打我和我身边人的主意。否则我可能会做得非常极端。”
他抽出带血的三叉戟，注视那复仇者吃力地爬起。遍布绷带的残破身躯、朽木一般的面容……“可悲啊，为了复仇也好，为了守护那些奶嘴也好，这样的余生真的值得吗？”
“战争的号角已经吹响，任何人都无法再阻止了。你一定会就范的。到那时你会比我们还要生不如死。”
从绷带中露出的双眼浑浊而充满怨怼。骸毫无惧色地直视着它们。
“那么也替我捎话给百慕达·冯·维肯苏坦吧——我是决不会放弃挣扎的，哪怕唯有一死，我也绝对会让你们的如意算盘落空。与其对付我，不如换换思路，给自己预备一个体面的葬礼。”
他目送复仇者蹒跚地走到另两名同伴身边，然后三人都消失在夜之炎中。狂风卷起玉尘，扑打在骸的身上，他仰起头，灰蒙蒙的天空下群山黑与白交错，而他孤身环绕其中。许久，他才感到浑身针扎般的刺痛。
“KUFUFU，今天火炎用得有些多了吗……”
骸拄着三叉戟，拣了块岩石坐下来。闭上眼睛慢慢调整着呼吸，他的意识慢慢抽离，仿佛一条鱼在水中下潜，通过了长长的地下岩洞、小溪、河流……又浮出水面，到达一处青草碧绿的湖畔。
“凪。”他轻声呼唤着。
没有让他等待很久。意识空间中出现了白裙少女的身姿，“我在。”
“你和弗兰都还好吗？”
“我们很好。”库洛姆·髑髅一如既往柔顺地回答。“骸大人，出了什么事吗？”
骸不作声，只是伸手抚摸她的紫色长发。“请让我们为您出一份力，”她仰起脸轻轻地请求，“无论发生了什么……”
“提高警惕，你们的任务就是保护好自己。”骸说，“这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。”
不等库洛姆再追问什么，他便将意识连接断开了，再次潜泳到深水之下，摸索着，游弋着，进入另一片水域。只是这一次他许久都无法找到岸边，这里仿佛是无垠的大海，又像是透明的沼泽让人感到窒息。
“古伊德？”他尝试着呼叫那孩子的名字。
没有回应。
骸猛然睁开眼睛。他用力喘息着，大口将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。四周仍是弥漫着残雪的山峰，只有复仇者监狱坍圮的废墟在不远处陪伴着他。他用手背覆上额头，抹去冷汗。
他和古伊德的意识无法接通了……不，并不是，是那男孩在拒绝他的连接。
并盛那边发生了什么？
***
“应该是这儿吧。”
雾属性少年穿着杰索家族的白色制服，站在黑曜中心的遗址前。这里在多年前曾经发生改变许多人命运的战斗，但由于无人打理，现在已经垮得不成样子了。古伊德小心地走近，迈过那些看上去很不结实的地板。
有报告说失踪的六吊花狼毒在这一带现身了，桔梗大人的指示是勘察现场……作为新人，这任务也过于可疑了。难道是在考验他吗？
不过，这也证明云雀先生说的没错，他作为诱饵进入杰索家族，为的就是引蛇出洞。他的外貌、名字乃至武器都做了伪装，恐怕也恰恰是为了欲盖弥彰吧。
一声呼啸，古伊德警觉地转动视线。是风吗……
不对。有人在！
他迅速冲过房间，跑向走廊。当转过尽头的拐角时，古伊德刚好看到一场决斗的终末一幕。一个全身覆盖着黑斗篷、戴着红色怪物般面具的家伙重重倒在地上，他对面则站在一位双手持剑的男子。
“奇怪，所谓的幻影巨人难道不过如此吗……”剑士面无表情地抬起头，“你是新来的援军？”
“诶？”古伊德的瞳孔一震。这两人他都曾在资料里见过，持剑人是基里奥内罗家族的幻骑士，而落败的一方则是他奉命寻找的杰索家族六吊花之一·狼毒。但更令他浑身僵冷的是幻骑士手指上的那枚状似骷髅的指环——
地狱指环「骨残像」！
这时躺在他脚边的狼毒艰难地抬起胳膊，抓住了他的手掌。“帮我……”古伊德听见一个低沉沙哑的嗓音。
“打败他，用这个……”
有什么东西被塞进了他的掌心，尖锐地戳破了他的皮肤。古伊德低下头。一枚形状古怪如同犀角的戒指躺在手心，他的血将它沾染，与此同时一阵突如其来强烈的渴望感裹挟了他，仿佛恶魔在他心中苏醒。
TBC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