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第四章】急转直下
深夜的并盛警署四周十分安静。一条街道之外，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了大楼的背面。车里同样很安静，因为两名驾乘人员似乎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，没有要马上下车的意思。直到驾驶座上的六道骸先开口。
“原本彭格列给我放了个假，让我过来找你散散心……”他叹息着松开安全带，“结果反而搅扰了你休息。”
“是我自己要来的，”云雀干脆道，“发生在并盛的事情，我要尽在掌握。”
“你的领地意识还是这么强烈啊。”骸的眸子一深，“草壁能第一时间知道古伊德的消息，看来你也有在关注那孩子呢。”
他解开安全带，把手放在门把上，望向副驾的云雀。“一起进去见他？”
“那男孩不会希望我在场吧。但我也需要知道案件的真相。”
骸点点头。他的脸色有些苍白，云雀从他的眼神中判断，自己的脸色大约也好不到哪儿去。一股无形的重压就像大雨降临之前的烦闷空气，堵在胸口让人无法畅快呼吸。这对骸和云雀来说都是全新的体验——此刻，共同的难题将他们绑在一起，产生了短暂的、情人关系之外的另一种亲密。
***
因为当地警署将事情作为一般刑案来调查，古伊德目前被临时收监。但涉及幻术在其中，普通警察恐怕也查不出其中的玄机。当务之急是从当事人嘴里问出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骸展开幻术隐藏了自己和云雀的身形，瞒过了警署的值班人员。当他在囚室的铁栅外现身时，一直垂着头坐在凳子上的少年立刻跳了起来。
“骸先生！！”古伊德抓住栏杆，情绪十分激动，“骸先生，我——”
骸摇摇手指，示意他控制自我。云雀靠在走廊尽头暗处的墙边，没有走近，古伊德看不见他，只用哀求的目光盯着骸。
“我是被陷害的！”
“别着急，”骸的声音含有某种威力，“先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我。”
原来，上次和古伊德·格雷科在街头发生过龃龉的那几个男子是本地黑道某组的成员。这一次他们带了更多人来围攻古伊德。少年选择了应战，然而在和对方交手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个秘密——
“我击杀的那些人全都是幻觉！”
这句话让骸和阴影里的云雀都脸色一变。
“就因为知道他们是幻觉，我才毫不留情下了重手，但结果却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本尊的尸体……”
“幻觉？你确定么？”
“百分之百确定！”似乎感觉受到了骸的怀疑，古伊德愈发着急，像是快哭出来了。“骸先生，请您相信我！我真的没有故意惹出命案，我只是打破了对方的幻术而已，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的结果！！”
根据古伊德的说法，在他击杀幻觉之后，发现真正的对方本人也死亡了，而且尸体上伤痕和他的攻击相吻合。男孩慌了神，想要救活那些人但没有成功，这时警察也赶到了，震惊的冲击之下他没有试图逃跑，选择了束手就擒。
原原本本听完了案发的经过，云雀感觉已经没有停留的必要，转身离开了牢房。应急灯冰冷的光线中，只剩下骸和古伊德两人隔着铁窗相对而立。骸再度开口，却不是安慰：
“这件事的确有蹊跷，或许在背后有黑手在操纵。但你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。在发现对方布下幻术的时候，你就应当意识到这可能是陷阱！你还是不够成熟。”
骸的语气透着严厉和沉痛，古伊德浑身发抖。
“对不起，骸先生，是我的错！我不该给您添麻烦——”
“不，是我给你添了麻烦。”骸叹息一声。他的视线审视着对方，又像是在审视着自己。“是我的考虑欠妥。也许那幕后黑手是冲着我来的……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教你幻术，和你扯上关系。那样你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了。目前你就先待在牢里吧，这样反而比较安全，清醒一下对你也有好处。”
“求你了，骸先生，不要抛弃我……求你了！！”
“我还会再来的。”抛下这句话，骸的身影像雾一样消失了，少年孤零零发呆了一阵，才无力地瘫坐到地板上。
***
离开警署之后骸和云雀去了案发现场。这里地处偏僻的并盛郊区，附近能看到郁郁葱葱的山丘，在黑夜中勾勒出模糊的背景线。
空无一人的现场拉着警戒线，用手机电筒能照出死者被发现时扭曲倒地的轮廓。到处是飞溅的血迹，触目惊心。
15人……这是一场屠杀。
假如这真的是古伊德·格雷科干的，这桩血案他必须背负一生。骸此前为他安排的人生轨迹会被这件事彻底改变，十六岁的少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。
云雀站在警戒线外围，看着骸躬身钻进去，走向那些深色的血泊。天气闷热，他下意识扯了扯自己的领口。十六岁的时候，他和六道骸在干些什么？十六岁的时候，骸早已经见识过地狱的模样……
像是感应到他的思绪，骸自顾自开口：
“古伊德原本是贫民窟里的孤儿，从小就靠盗窃和抢劫维生。有一次他偷东西被人发现，主人家放出恶犬追赶他……我救他的时候，他就快要被撕碎了。”
“是他的意识空间在求救，让我感应到了他的存在。自那以后我开始引导他，激发他使用幻术的才能，但渐渐的我发现，人的秉性是很难改变的。那孩子心性有残酷的一面，也不缺野心和欲望。”
“就因为他太适合成为黑手党了。所以我才不想让他成为黑手党。”
夏天的第一场雨来临了。
现场已经被警方勘察完毕，能见度也差，没什么有价值的发现。骸蹲在那里，凝视着地面上的血慢慢被稀释。雨声在他四周逐渐织成了一张帷幔，将他笼罩在失神的白噪音当中。有一瞬间他产生了恍惚——
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？
他抹了抹脸颊。雨水尝起来有点苦涩，带着土腥味，仿佛难喝的咖啡，让他身心疲惫却无法睡去。这时他感到头顶的雨消失了。
骸仰仰脖子。云雀站在那儿，撑着一把伞。
黑夜，黑衣服，黑头发，黑伞——“你看起来就像是去参加葬礼。”
“咬杀你哦。”云雀没好气地说。
“KUFUFU，”骸站起来，伸出手，连同对方的手指和伞柄一同握住。“如果是我的葬礼的话，我会希望看到你这样出现的。”
“别妄想了，真有那天我也不会去的。”
两个人共享着伞下局促的空间，一同朝不远处的车子走去。“关于古伊德·格雷科说的幻术陷阱，你有头绪么？”
“普通的术士做不出这样的手段，除非……”骸沉吟道，“这更像是某些地狱指环的功能。”
“是你收集的那些难看的玩意儿吗。”
“我收集它们又不是为了审美。”骸打着伞先让云雀钻进车子，自己再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。“对幻觉施加伤害，其本体也会受伤，听起来是「骨残像」指环的手段……但也有可能是「罪孽之角」，毕竟传说中的最强指环能完成任何不可思议的术式。而且这两枚都是我不曾找到的。”
可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现身——骸咽下了这句话，因为他隐约已经知道了答案。
倘若这件事针对的是他，那么一定和最近他身上发生的变化有关，一定和复仇者此前的提案有关。
这是你最后的机会。
复仇者耶卡的话又浮现在脑海里。
眼下发生的事情，大概正是对他所进行的报复吧。对方想要他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肯罢休呢？
“既然是玩幻术的，那么就是我的对手了。放心吧，事情由我去摆平。”
“你打算怎么‘摆平’？”
“这是商业机密哦。”骸柔柔地说，“云雀君，这件事情你介入的已经够深了，不要再继续下去了好吗。”
他将雨伞收进防水袋，冷不防手腕被云雀一把抓住。
“这个也是商业机密吗？”
衣袖被向上毫不留情的一扯，手臂上新近愈合的伤痕依稀可见。“这些伤都是你自己搞出来的吧，连跟我上床的时候也一直用幻术隐藏着。”
六道骸苦笑起来。
“你不去当警察或者侦探，可真是可惜啊，云雀恭弥。”
“当初在意大利，你把三个门生推出来和我对战，实际上是想自己回避跟我交手。”云雀不理会他的调侃，凤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。“不要以为这种小心思我看不出来，你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和我正面战斗过了。加上前不久的坠机事故，弗兰说你曾经失手炸掉过别墅的一半墙壁……六道骸，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？”
一连串的质问之下，骸陷入了沉默。当他抬起脸来。云雀就知道自己不会得到任何诚实的答复。那是他看过太多次的，属于六道骸的假笑面具。
“迄今为止你为我着想，让我很感动。但我说了，云雀君，别掺和得更多。这是雾属性之间的问题。”
“我看雾属性只会制造问题。”
“KUFUFU。雾属性的人，就像蜃气楼一样。还是不要抱太多期待为好。”
一股火气骤然冲向云雀的胸口。他很想立刻打碎骸戴在脸上的面具，让那家伙再也笑不出来。这算什么？仿佛只有他在莽撞地拉近距离，却难堪地碰到了某种横亘在他俩之间的壁障，六道骸不清不楚的作风让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愚弄。
然而这时车子发动了。他攥着骸的那只手也不得不松开。
“我赶今天的第一班航班回意大利，就不留下来陪你了。先开车送你回去？”
“直接开去机场吧。”云雀不想领情。
天已经亮了。奔波了一夜，两人此刻都身心疲倦。雨已停歇，邻近机场，他们路过一家便利店，六道骸说要去买个早餐，云雀也只是点了下头表示随便。下车时他瞥见六道骸的侧脸，发现面具松动了，矛盾的神色让骸看起来有些哀伤。
骸走进店里，背对橱窗，看着玻璃柜里的糕点。他给自己选了三明治，又买了云雀常吃的汉堡。习惯性想加点甜食，发现人气最高的甜甜圈只剩下了两枚。六道骸刚用夹子把它们夹起来，就听见旁边一个男孩喊着：“妈妈我想吃甜甜圈！”
注意到被骸捷足先登，小家伙失望地嘟着嘴。
“叔叔你都这么大的人了，还吃这么多甜甜圈。”
“小健！怎么能这样没礼貌！”孩子的母亲忙不迭的训斥着，抬头发现六道骸在凝视她们母子，不禁显得有些局促。“真是不好意思啊……”
骸微笑着摆摆手。
“教养一个孩子，让他成为一个幸福的人，一定是件很困难的事吧。”
他对那个母亲说道，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。将两个甜甜圈都夹进小男孩的托盘里，骸转身走向收银处，一边掏出了手机。
“……威尔帝教授，先前我拜托您的事需要加快进行了。”
他所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在车内，云雀也正在打一个电话。
“山本武，我需要向你借一样东西。”
TBC
